只是在城外用鹿角战壕圈了一大片区域用于驻防。橙黄色微亮的是海昏城,城墙上绕着一圈火盘,静悄悄的。郊外的方向则只有分散的几点灯光,浮在半空中,那些是哨塔。地面和水面混在一起,哪怕极目细视,也只能看出水面的黑色深一点,地面浅一点,其余就再难分辨。营区内也有水,几块池泽构成天然的防护带,也方便士兵取水用水。
老郭就带刘基到了一片近水的荒地上。
到了这个地方,最近的营帐也有几十步,哨塔也看不清楚,往营外跑得先飞过几重鹿角。老郭不一直用匕首指着了,负手而立,沉声说道:“少主,毕竟是老朋友,我其实真不想伤你。说吧,你都看出什么来了?”
刘基闷声不吭一阵子,等老郭忍不住开口的时候,突然说:“整个司空府送明器给太史慈的事情,都是你们自己编排的,对吗?”
他不等老郭问,自己继续说道:“吕蒙请我来看明器,我仔细看完,心里一直有个疑惑,那就是这些明器不一定来自中原,反倒有可能就出自我们这里。但你们不想让别人知道这里有宝物,或者是不想让人觉察到古墓,所以大费周章,给它套上一层曹司空的外皮,让本就臭名昭著的‘摸金校尉’来当你们的替罪羊。但这个想法我一直没跟任何人说,因为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个疑点,那就是:如果你们完全不做这些事情,不透露风声,别人可能更难发现。为什么非得做这么多?”
老郭的脸色慢慢变得阴沉起来。他最强烈的感受是,自己认识刘家公子这么多年也没发现他有这种能耐,那个吕蒙是怎么知道的?
“说不定是你想错了。”老郭说,“这就是曹操分化江东的阴谋。”
刘基摇摇头:“刚才在你们营里,两个屯长坚持说那三个人是曹操手下,看似是更迷惑了,却突然点醒了我。我想,你们确实是把明器送到北方去转了一圈又回来,费这样一桩麻烦,目的就不在那些器物上。”
“那在哪里?”
“在于人!你们实际想要的是那几个信使,不,只是其中的一个,也就是王祐。”
老郭还是肃着脸,开始左右踱步。“一个跑腿的,要他来干什么?”
“所以他们压根就不是跑腿的。他们四个人身份特殊,都是曹操手下专职摸金的人员,说不定就是摸金校尉本人!”
刘基一声断言,见老郭神情动摇,就继续说:“干他们这行的,从来就没有对外露过面,所以哪怕装作是跑腿的小角色,也不用担心会暴露!你们通过珍贵的明器引他们入局,那三个人到死都以为自己是受了司空的命令,才秘密南下。”
“那第四个人呢?”
“只有王祐知道实情,他偷了印简,确实背叛了曹操,等和你们会合后,就再也不会回北方去。因为你们需要他。”刘基的声音在夜里飘着,空荡荡的,他衣服里还塞着王祐写给三个同伴的尺牍,言简意赅,他是怕写多了露馅吗?还是跟将死之人已经没什么可说的?
掐断思绪,刘基继续说:“我们现在见到的明器仅仅是一部分。不管是别人还是你们自己动手盗的,肯定遇到了困难,不敢继续盗下去。故海昏侯的陵寝还没有真正被开出来!所以才需要找整个大汉干这种腌臜活儿最一流的好手南下。你们的计划确实没有问题,哪怕中途被吕蒙或者其他人拦截,只要王祐进了建昌城,就已经成功了。”
老郭突然靠近一步,匕首在指间转了一圈,又收回背后。
“这些猜测,吕蒙都知道了?”
“不知道。我说了,没有给任何人提。”
“你知道吗,少主公?”老郭的声音再次沉下去,阴恻恻的,非常陌生,“这种情况下你说有别人知道,是比较安全的选择。如果只有你一人知道,问题会变得——很容易解决的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刘基面无表情地说,“可我现在只是一介布衣,实在不愿意像你们一样,转个眼就都变了样。你知道吗,老郭,你连将军肚都瘦下去了。”
要是以前的老郭,这时候就该笑得伏地了,可现在这个还是板着脸。只是沉默半晌,才说出一句:“我是变了不少,但太史大哥还是一样的。”
“是吗?”刘基苦笑,然后又大笑,“太史子义,摸金盗墓,这俩居然扯到一起去了,他以前什么时候在乎过金银财物,什么时候有空想过酒肉美食?我还去说服王祐,说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!”
老郭突然咬牙切齿,像只被袭击了的兽类,横持匕首,铁是白色的。“少主公,你一个人抽身出去了,可其他人能像你这样选择吗?要是当初那个夜晚——巧了,今晚的月亮也大——要是你坚持一下,支棱一下!今天就不一定是这个样子。”
刘基也抬头看看,觉得确实月色惨白,一地流银。他心底冒出一种感觉,似乎这些事情全都连起来了,像躲不掉的债,既是他父亲留下的,也是他当年分发财物、遣散部曲得来的。他想,潘四娘看得没错,大家也不知道为什么,竟然把信任放在他的身上,甚至因为他失信、背叛而心生恨意。
“可江东好不容易有了安定的苗头,子义兄都督六县,你们还想要什么?暗中盗墓的目的又是什么?”
老郭不回答了,只持着刃一步步靠近。
作者的话
雷克斯
作者
2023-11-07
终于出来一个合适的角色,哈哈哈,老郭是以我朋友为原型写的
《筑墓赋》尺牍(阴篇)
——公元前74年 · 元平元年—— 大汉长安城又称“斗城”。不是正四边形,而是南面城墙仿南斗六星,北面城墙仿北斗七星,与天象相应。由此观之,城北一条白练既是渭河,又是银河。这条在传说中牛郎织女渡不过去的天堑,现在却架起长桥,轰轰滚过三万辆牛车的庞大队伍。 这阵势几乎调动了整座长安城所有的农户储备,让首都农事一时陷于停滞。三万辆牛车越过天河,又上咸阳塬,驶入陵园,将数以亿计的泥沙土石倾泻到即将完工的皇帝陵封土堆上。在这支车队以外,还有数以万计的征夫如蝼蚁般劳作:有加固陵园城垣的,有抢工便殿、寝殿的,有栽种苍松巨木的,还有在幽深漫长的墓道里一路下探、隐没于黄泉之中的。 这是一桩值得在史书记上一笔的壮举——尤其是留给主事者的时间那么少,责任那么重,无数双眼睛盯着,简直是生死一线,如履薄冰。马上就到初七,三万牛车日夜不停,卷起漫天黄尘,看得大司农田延年沾沾自喜,看得少府乐成目眦欲裂。 严格来说,这两人都是主事者:大司农负责陵墓修筑,少府负责仪典随葬一应器物。但是,田延年的脸色越干越红润,肚皮越长越瓷实,他高兴得伸手在乐成背上拍了几下,却差点把乐成打散了吹下城去。 大司农说:“少府老弟,振作起来,你都快成骷髅了!还没到你陪葬的时候呢!” 少府瞪着一双眼,确实是累的,可他更恨啊!恨了却不敢说,更不敢看,因为恨的对象正杵在他旁边,笑得连身上丧服的麻丝都根根颤抖。 乐成深深明白了,什么叫人比人,比死人: 那新皇帝也不知道为什么,把少府上上下下、没日没夜折腾了个遍,而且眼光毒辣异常,把整个官署里最精妙、最值钱、最费工的一批物什全都征走了,而那些缺斤少两、做过手脚的,当着面就能给砸烂了。乐成亲眼见识过不止一次。皇帝的侍臣把东西征走了,过没多久捧回来一两个——一只耳杯、一尊陶俑之类,就在少府门口一摔,摔完就走。那“咚”的一声,听得少府头皮发麻,四肢发凉。 可是大司农呢?先帝山崩来得仓促,大司农…
——公元前 74 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