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霁尘没想到,大家会以这种别开生面的方式见面,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。
但不开口又不行,于霁尘清清嗓子,介绍身边的文静女孩道:“这是舍妹千会,半晌时候刚到。”
“千会呐,”她继而反向介绍,“这位是水图南,我的,我在江宁的盟友。”
盟友。
千里迢迢赶来的千会,面上稍带长途奔波的倦容,微笑着亲切地向水图南欠身示礼,一开口就是标准的官话:“听千山说,你曾掌管过有数千伙计的营生,我最敬佩你这样的女子了。”
“你也是非常令人喜欢的姑娘。”水图南谦虚地客套两句,视线落过去,下意识避开了坐在千会旁边的,方才误用刀鞘威胁她的人。
“这是霍偃。”瞧见水图南目光不敢往千会旁边去,于霁尘用最简洁的语言,介绍了坐在千会旁边那个寡言少语的人。
方才,霍偃去后面方便,发觉了鬼鬼祟祟躲在屋里的水图南,本能地向水图南示出佩刀,结果搞错了,这躲在窗户后的大丫头,竟是千山曾在信里提到过的水家女。
“抱歉。”霍偃垂着眼睛再次道歉,语气有些生硬,好像不怎么喜欢水图南。
霍偃不开口还好,一开口场面更尴尬几分,水图南道了句无妨,不知该再说点什么,下意识看向于霁尘。
此时,千会开了口,笑意柔柔,气质静雅:“我们也是才知千山往家送了信,我要来江宁玩耍,没有提前告知千山,路上正好与信使错过,图南,希望没有给你带来不便。”
这就是真正的官宦门庭出身的姑娘啊,连说话时恰当的语气停顿,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。
水图南客气地应话:“正盼望着你们来,高兴还来不及。”话音落下,她朝于霁尘勾过去一眼,示意对方说点什么。
“准备待多久?”于霁尘收到有些幽怨的眼神,忍笑问千会。霍偃的身份人尽皆知,来江宁的事应该隐瞒不了太长时间。
“最多一个月,所以你有用到我们的,要尽快安排了。”千会柔声说着,暗暗看了下霍偃,清亮的眼睛里流露出种复杂情绪,不待人看清便飞快闪而过。
敏感的于霁尘假装没看见,点头:“一路奔波很累吧,先歇歇,中午在家吃,晚上上外面给你们接风洗尘,如何?”
霍偃总是沉默的,似乎“他”的意见并不重要,于霁尘只是问的千会。千会欣然点头,笑意盈盈:“要吃江宁名吃哦。”
于霁尘笑,当场命霍偃的人,拿她信物去江宁最着名的顺江楼订酒食。
打发千会和霍偃去休息后,于霁尘看着坐在椅子里四面不靠的人,笑吟吟问:“我家‘长辈’已经来了,几时可以安排霍偃见你家的长辈?”
名义上,霍偃是家中长兄,长兄如父,足够应付某些场面。
“我爹不会让你这样顺的,”水图南苦笑摇头,“除非你的钱,能在半个月内全部投进水氏织造。”
千会和霍偃到后,明显感觉于霁尘更有底气了些,竟然嚣张地问:“想不想半个月后,重新执掌水氏织造?”
依照当下状况来看,要达到这个目的还是有不小难度的,水图南来了几分兴趣:“半个月内彻底扳倒我爹?你确定?”
水氏织造在江宁发展了五代人,根基还是有的,水德音扎根江宁几十年,能轻易输给刚来江宁三两年的小杆子?
“那就打个赌吧,”于霁尘胜券在握,好像干翻水德音对她来说,实在不是难事,“两旬时日,我送你重新坐回水氏东家交椅。”
“条件。”和算盘精打交道,没有条件是不可能的。
于霁尘轻轻笑出声:“两年之内,水氏要完全听从我的号令。”她一本正经补充:“放心,不会让你亏损的。”
“好,”水图南应下这个赌,也好奇于霁尘究竟有哪些手段,“要是你输了呢?”
“你想要什么?”于霁尘脸上笑意轻浅,清亮的眼睛里浸染着绝对的自信。
水图南沉吟片刻,伸出两根手指:“要是你输了,来日我重掌水氏,你要免费帮我做两年谋士。”
“没问题,”于霁尘兴得神气骨碌,毫不犹豫,“一言为定。”
水图南怕她将来耍赖:“立字据。”
于霁尘伸出小拇指来:“拉勾。”
水图南不可置信:“你好歹是大通东家,手底下数千伙计,拉勾幼不幼稚!”
于霁尘迭着腿,甭提多嘚瑟:“正因为是大东家,所以绝对说话算话。”
看着水图南那不想相信的样,她继续感慨着摇头:“你真讨厌,竟然都不肯相信我。”
“伤心呐,”她装模作样叹,“伤心。”
·
处理水德音,说来并不难,只要稳住水氏织造的生产,不耽误朝廷交办的任务,衙门的官爷并不在乎水氏内部究竟是谁在掌舵。
前期已经因各种问题而拖拉许久,至八月上旬,当一道收网命令从状元巷发出去,它就像根信捻被点燃,一路闪着火花,滋啦衝向原野上随处可见的不起眼的小小星火。
而后星火成片,转瞬燎原。
是啊,三年前能以雷霆之势吞并孙氏茶行的人,她三年后的手段,又怎么会不似摧枯拉朽?
缜密的计谋与狠戾狡猾的手段,多见于文人笔着臆想的权谋篇章,让人读来爽快叹服,真实的尔虞我诈并不复杂,甚至让人不屑一顾,但却足够按死那些自大狂妄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