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听你的,”于霁尘没有理由不相信她的,又不免要叮嘱:“若是真遇见难解决的事,记得让人去找我。”
“那是自然,有你兜底,我放心着呢,”水图南浅浅笑,起身到厨房门口,衝南隔间的窗户喊话,“君至,崇干,出来帮个忙啊!”
在南隔间做纸扎的小妹妹们,应了声叽叽喳喳要过来,水图南转过头衝于霁尘笑,清澈眼底倒映着橘红色的光亮:“这么多锅碗瓢盆,我两个要洗到天明去,得喊她们一起。”
“还得是人多好办事,你便去屋里,和你二妹妹一起剪纸花吧。”于霁尘促狭着,站起身把铁锅里烧的热水,慢慢往木盆里添。
冷冬刺骨,不可叫小家伙们浸凉水伤了手。
又数日后,更大的冷雨凄风席卷整个江宁时,水老太已经入土为安。
水氏族亲因水德音下过狱,官府对水德音有文书限制,故而急于撇清关系,无一人前来吊唁,由是葬礼办的非常简单,过程却并不顺利,安州水孔昭带着五六个儿子闹过两回。
整个过程堪称蛮不讲理,实在多说无益。
葬礼结束,水老太的落幕曲至此终结,陆栖月早早让女儿离开,道是客走主安。
“客走主安”,当时听见阿娘同自己讲这四个字时,水图南的心里,是一片茫然的,而后猛然间意识到,阿娘已经不要她了。
回到状元巷时,夜色已然四合,大雨瓢泼,秧秧已经烧好热水,做好饭菜。
水图南连轴转了四个昼夜,迈进厅堂门之后,迟钝的疲惫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,紧接着脚一软,人便坐在了地上。
或许,阿娘那句“客走主安”,也是她支撑不住的原因之一。
吓坏了正准备倒热茶喝的于霁尘,衝过来把人抱起放进椅子里,弯着腰,又是探额头又是摸脸颊,最后握着她的手问:“摸着不烧的,你怎么了,是头晕还是乏力?”
近在咫尺之人满脸担忧,清亮眼眸里更是无有丝毫虚假,水图南鼻头一酸,忽环抱过来将脸埋进她侧颈:“我在想,安州那边,凭什么敢在阿婆葬礼上,闹得一出又一出,把我娘和盼儿逼得无路可退。”
她还是没敢把阿娘带给她的意外衝击,如实讲给于霁尘知。
听水图南这样讲,于霁尘似有若无松出口气,捏了捏她紧绷的后颈,语气放松:“不着急,先歇息几日,我们有的是时间,和水孔昭慢慢清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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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宁的冬是如此湿冷,作坊里的织娘和伙计照旧起早贪黑,十二个时辰两班替换着做工,诺大的商号有条不紊经营着。
天愈发湿寒,感觉比北方还要冷,于霁尘却一改往昔做派,没有缩在家里偷懒取暖,而是陪着水图南下到县里四处奔波,了解桑农蚕户的具体情况,检查推新的落实情况。
水图南会记仇,忙碌之余,还在惦记着安州水孔昭闹她生气的事。
这日傍晚,在从原县去往禾鱼县的马车上,她捏个红豆包,靠着于霁尘边吃边道:“我怎么都想不通,水孔昭为何一口咬定,当年分家时,我阿婆多分给我爹八百两黄金?”
她咬着红豆包,再三疑惑:“倒底哪里来的八百两黄金呐。”
“去过九海钱庄了没?”于霁尘不答反问。
九海钱庄存着水德音八千两白银,折合黄金正好八百两,多谢后来霍偃使了点手段,不然于霁尘险些上当,让那些钱变成谁也取不出来的死财。
不得不说,水德音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,那些钱,他宁可设计陷阱让它们变成死财,也不愿拿出来助家庭渡过难关。这点上,于霁尘自叹弗如。
马车疾驰,不算颠簸,面朝车窗而坐的水图南,后背靠着于霁尘胳膊,挤挤她,问:“九海钱庄的钱,谁也取不出来吧。”
于霁尘失笑,有点意外:“如何猜到的?”
水图南捏着红豆包的手,翘出个小拇指,用好听的江宁话强调:“好歹是我亲爹,我还能不晓得他什么德行?我们要是能取出他的钱,宣武湖里的王八就能成精,取钱需要有钱庄开具的凭证,他用东家印哄傻子呢。”
凭据倒是非常细节的东西,正是因为它太常规,有时反而容易迷惑人,于霁尘道:“你爹在九海钱庄存的钱,正好折合黄金八百两,至于这钱从何而来,或许你可以私下问你爹。”
“不会真是占了安州的吧,”越是晓得水德音的狗德行,水图南越是怀疑那些黄金的来历,“或者,是他这些年,伙同汤若固做坏事,赚的丧良心钱?”
于霁尘未正面答,仅应了句:“确实是丧良心钱。”
幸而水图南关注点不在这里,没得留心到何处不妥,兀自琢磨着:“阿婆没了,安州胡搅蛮缠,指控我娘吞走阿婆遗产,硬说我抢走阿婆在织造的一成话事权,安州这些行为,越看越像是被人唆使的,你说,水孔昭倒底在试探些什么?”
一通分析得八·九不离十,水图南求证般挤挤身后人:“我觉得这事和汤若固有关,你觉得呢?”
行车轻簸,车内暖和,奔波整日的于霁尘此刻隻觉得犯困,打个哈欠揉眼:“你想的大体方向没错,但还不够仔细,不够大胆。”
水图南放下盘在坐板上的脚,转过来看于霁尘,脸上满是惊诧:“你是讲史泰第和任义村,他们也参与进来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