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微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,束起的腰带勾勒出美好的曲线,她身后行走的人、车以及静止的树木楼房都成为一片虚影。在这片虚影中,蔡可宁把她的整个世界都填了进去。
蔡可宁晃了晃神。
“裴微。”
“嗯?”
蔡可宁揉了揉头:“哎呀,头晕,我醉了。”
裴微从静止的画像中里走出,靠近她,问:“我扶你,再走会儿吗?”
“走会儿吧。”蔡可宁说,“我能走。”
“最近回过家吗?”
“哪儿?崇平?”
“嗯。”
“没,我们单位内部口径是非必要不出麓,所以入职后就没回去过,连车都是我自己看自己买的,我爸妈就给我打了钱。”
“想家吗?”
“不想。”
“不想啊?”裴微笑道。
蔡可宁理所当然:“有什么好想的,我都多大了。”
拐了个弯,喧嚣就被抛在脑后。一条马路隔开两个小区,这里没有连绵的商铺,两旁的树荫洒下一片静谧。
裴微的手一直虚搭着蔡可宁的肩,其实没有触碰到她。
“你爸妈会催你吗?”裴微问。
“你说找对象?”
“嗯。”
“我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提过,都是些经典话术了。比如什么你趁现在年纪轻还有的挑就要积极主动,等你过了三十,那是人家挑你,你要过了三十五,那完了,只能找二婚的。”
“有压力吗?”
“还好。”蔡可宁摇头,“压力归根到底是自己给自己的,他们偶尔跟我唠叨,我左耳进右耳出,不给自己压力。”
“跟你说一句很现实的话可以吗?可能有点残忍。”
裴微:“说吧。”
“我觉得亲子关系其实也是很脆弱的,亲情有,利益关系也有,说得来大家血浓于水,说不来其实也跟陌路人差不多。人很复杂,就像我爸妈劝我结婚,其实也不是纯粹地就为了我以后什么老有所依,子女的婚姻也是长辈的另一张脸面,我嫁得好,他们说出去脸上有光。”
“但站在我的角度,如果他们非要我结婚,那我就不回家了,直接跟家里断联。说出来很自私吧?但我就是这么想的。”
“而且我父母拗不过我,他们年纪越来越大,对我的需要会超过我对他们的需要,这是现实,只要这一点不平衡,他们就不敢做太多伤情分的事,这点我觉得他们拎得清。”
裴微没给蔡可宁回应,蔡可宁开始有点惴惴不安,是不是自己这番话显得她太自私了?她转头,见裴微看着她,还是之前那副笑意吟吟的表情。
蔡可宁道:“我也就跟你说说啊,我爸妈那边是不能这么摊开讲的,不然真要吃生活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蔡可宁笑道:“我就实话实说,虽然真话是难听了点。”
裴微笑道:“我知道。”
蔡可宁已经很久没这样跟人聊过天了,她跟叶一诺也聊真心话,除了吃喝玩乐,她们聊友情聊爱情聊网络八卦也聊时事新闻,有时还会慷慨激昂针砭时弊,但亲情是她们很少触及的话题。
“我办公室有个五十多的大姐,离婚好多年了,”蔡可宁说,“有一次聊天,她跟我们说,她有时候在想要不要给自己找个伴。我当时说,姐,你找个伴图什么呀?就图下了班回家有个人说说话?但你能收获什么呀?重新收获一地鸡毛、更多家务、两个复杂的家庭关系还有原本不属于你的那些义务责任?值吗?她说是啊,就因为这层考虑才下不了这个决心给自己找个伴。她跟我说,她在四十多的时候从来不想这些,但过了五十,会开始害怕衰老和孤独。我当时听着,其实也挺感同身受。”
“就像我们父母这辈,他们结婚首先也不是因为爱情,我妈跟我聊起找对象,第一句话一定是他人品要好,而不是什么你要喜欢他,她就觉得你应该要找一个共度余生的伴侣。我就想,结婚跟共度余生有关系吗?现在不也有这么多离婚的?后来我想明白了,结婚不是目的,生孩子才是,结婚是为了合理合法地生个孩子然后共同抚养,你一旦有了孩子,你的下半辈子就有盼头了。这就是所谓的老有所依。”
“所以,先结婚吧,再生个孩子。我大姨有一次就跟我说,过不好可以离呀,没人不让你们离。”
“可孩子长大了有她自己的人生,如果我们生下她是为了让她在将来履行赡养父母的义务,那我觉得结婚生子这件事从根上起就错了。”
蔡可宁听到了裴微很轻微的笑声。
“怎么啦?笑我呢?”
“没有。”裴微笑道,“说得很合理。”
她只是突然恍惚,一别四年,蔡可宁让她感到熟悉又陌生。从前她们在一起也天南海北地聊,偶尔也会深入地聊聊人生与生活,但那时候往往是裴微说的多,蔡可宁听的多。
后来裴微几乎不再跟谁聊些生活感悟,因为她发现没用,感悟再多,日子还是这么过。
“那我还能继续说吗?”蔡可宁有点委屈了。
“说吧,我听着呢。”
“不说了。”
“说吧。”裴微揽了揽蔡可宁的肩。
“我思路断了,我要想想。”蔡可宁想了会儿,道,“反正我是觉得没必要提前内耗自己,现在这社会变化太快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