忽然听陶浸的妈妈说:“飘飘啊,这个杯子要你洗的。”
陶浸转头,陈飘飘也没反应过来,陶浸妈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,嘴边一条淡淡的纹路:“你说是伐?水么,也该你倒的。”
她游了游下巴,架着二郎腿和善地望着陈飘飘。
陈飘飘一瞬间颈后绒毛立起,她软软地跟陶浸交换一个眼神,掖了掖嘴角。
“阿姨今天就要回去了,”陶浸妈妈说,“看不了你们的演出,喝你们一杯热水好了呀。”
陶浸将水壶搁在台面上,手指摩挲陈飘飘的肩膀,又抬起来不动声色地蹭蹭她的脸,然后才把杯子递给她。
“要我跟你一起吗?”她轻声问。
“不用,就洗个杯子。”陈飘飘把头髮挽到耳后,接过去。
陶浸见她离开,才坐到妈妈身边,睫毛下垂没说话。
“又是跑医院,又是跑税务局,又是跑酒店的,”陶浸妈妈按揉自己略酸的臂弯,轻声细语,“那也是有熟人看到的呀,是吧?”
点到即止,她不打算多说,喝完这杯水,她也要回北城去了。
她不喜欢家里闹起来,陶浸爸爸更不喜欢,他们都互相不提,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天下太平,是她这辈子的功课。
陶浸的妈妈回去之后,外婆被接来了,乐呵呵地等首演。
她很喜欢墨镇的空气和小桥流水,她跟陈飘飘说,以前在老家也有瓦房,也是古镇,如果没搬去城里,她现在就住这种屋子。
外婆偶尔背着手看人家在阶梯上用洗衣棒槌衣服,偶尔去咖啡厅前面小摊处看当地人纳鞋底,她仍旧操着蹩脚的普通话,问摇乌篷船的师傅,船上那种水鸟叫什么。人家说了几遍,她也听不清,也记不住,第二天还问。
剧组上下都很喜欢这个老太太,陈飘飘说,用网上的话讲,外婆是个社牛。
她也看陈飘飘彩排,看到吻戏皱着脸“哎呀”一声,叹气,一旁的陶浸抱着胳膊笑起来,笑得很开心,她跟外婆说:“我之前让删的,飘飘不想。”
“她做什么不想哎?”外婆瞪眼,“哦,她非是要亲啊?”
“嗯,”陶浸抿嘴,眼里带笑,点头,“她非要亲。”
“我看她该遭打。”外婆掷地有声。
灯光转暗,备台的陈飘飘一愣,不知道怎么外婆就不满了,再看一眼陶浸,差不多明白了。
她望着这两个并排而立的人,一个背手带着气,一个抱臂带着笑,十分不同,却又十分相同。
回想起第一幕结尾的台词——
“生命的迷人之处,在于可能性。”
“我们将遇见什么样的父母,什么样的爱人,什么样的亲人,什么样的朋友,都令人期待。”
“花朵因为被人期待,盛开才格外可爱,人类也如此,你我都如此。”
第一幕,落幕。
“浸浸呀,这杯水该你倒的呀。”
与陶浸妈妈见过之后,陈飘飘不自觉地学她的江城腔调,偶尔还出现在亲昵的时候,陶浸很无语,从她身上起来,拿手机打开浏览器。
“搜什么?”始作俑者软绵绵靠过去。
陶浸不辨喜怒:“在床上破坏氛围应该判几年。”
陈飘飘“扑哧”一笑,凑过去枕在她颈窝:“可是这个语气真的很有意思,如果下次我接江南的戏,问问能不能加类似的调子。”
吴侬软语,念起来都像一出烟雨。
说起下次接剧,不知道庄何谈得怎么样了。
第二幕,事业。
原本空无一人的舞台由飞机降落的轨道声开启,一束光将木椅过渡到皮质椅,快节奏音乐模拟碎纸机的运转,工作中没有彩带,只有纷纷扬扬的纸片。ppt投影出第二幕的背景,以合同签署的笔触打上女主角的名字。
“小时候,事业是一颗糖纸,它隻用来包装对于物质的想象。”
“我想做事业女人,其实想做的,是有高级的办公室,令人称羡的社会地位、智慧、财富与优越感的人。”
“后来我发现,事业应该是一件衣服。人或许可以靠衣服的价值来将个人价值外向化,但我穿着它,是因为我需要,需要避寒,或者需要美丽。”
“如果有一天,我不感觉到冷,也不觉得丑陋,那么我不会为了别人的目光而添衣。”
“我穿一切的衣裳,脱一切的衣裳,都是为了自我欣赏。”
与陶浸重新生活在一起之后最大的收获,是从容感。
之前陈飘飘太忙了,忙到没有时间好好考虑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。金钱帮她解决了某些困境,她不讨厌金钱,可过多的金钱,对她来说并不必要。
以及伴随共生的社会地位、阶层,更不是如今的她拚命追求的东西。
她想将步调慢下来,好好与生活相处。
或许有人会说,你有这么好的条件,为什么不趁着上升期往上爬,大杀四方?可陈飘飘不这么认为。
因为陶浸告诉她,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过的生活,关于成功的标尺,应该在自己这里。
过完年后,她给庄何打电话,说她真的想转型做话剧演员,但不知道公司的想法,也不知道合约怎么算。
庄何在电话里第一次叫她:“飘飘。”
她向来都是“你”来“你”去,偶尔叫的也是“陈飘飘”,特别严肃的时候会叫“陈小姐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