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大口大口喘息着,海水将她一头短发浸得紧贴头皮,烟攸宁甩了甩头,方才模糊不清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。
耳边是克制不住的咳嗽声,烟攸宁定睛一看,是方才那奇怪的女人。
黎蓁显然比她狼狈许多,她那头黑色长发上沾了不少沙,一眼便知方才她垫在烟攸宁身下,拚命向上托举她。
烟攸宁沉默着,任由黎蓁将自己扶上轮椅。
她身上滴着水,左手手肘处不知道撞在了哪里,隐隐作痛。
狼狈,太狼狈了。
烟攸宁在心里自嘲,眯着眼睛,看向正在捡薄毯的黎蓁。
经过方才一事,黎蓁紧扎的裙子也散了,湿漉漉地贴在身上,本人却浑然不觉,往海的方向走。
都是因为这个人,害得自己这样狼狈。烟攸宁想,自己应该生气的,毕竟如果不是黎蓁一副要寻死的样子,她也不会追到这里。
过去烟攸宁从来只在马路上远眺海面,从来没有这样靠近过。
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,好像也没有可以怪罪的人。
如果真的要怪谁的话,恐怕也只能怪她自己。
黎蓁将毯子捡起来,把水拧干,搭在肩上,艰难地向她走来。
轮椅被这样一摔,又泡了水和沙,更加推不动了。烟攸宁有些犯难,平日里照顾她的阿姨正巧要回家几天,照顾卧病在床的母亲。一时间,烟攸宁也找不到人来帮忙。
她正想着先绷着脸把人赶走,等天再黑一些,路上没有什么人的时候,她大不了自己爬着回去。
没什么大不了的,她想。
“让我送你回去吧。”黎蓁说。
烟攸宁抬头,海水已经没到了膝盖以上的位置,两个人的头髮都贴在脸颊上,一身狼狈地看着对方。
黎蓁像是以为她没有听见,向烟攸宁伸出手,重复道:“拜托,让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烟攸宁看着那双手,白皙、修长、骨节分明,是一双很美的手。
再看如今的自己,形容枯槁,瘦得甚至有些皮包骨,一米七的身高下只有九十斤的体重,怎么也算不上健康。
她不说话,黎蓁也不说,只是站在那里,手悬在半空。
烟攸宁看着她,黎蓁乌黑的发丝被咸腥的海水裹挟着飘到烟攸宁颊边,有些发痒。
真是奇怪啊,烟攸宁想,明明木着一张脸,眼角眉梢间将拒人于千里之外写得淋漓尽致,做的却是与本人毫不相符的事,这人真奇怪。
晚风轻拂过脸庞,烟攸宁打了个喷嚏。
这个恰到好处的喷嚏给了她回应的理由,她总算做出选择,说:“走吧。”
黎蓁动作很快,想要把自己的黑色外套脱下来,却因为浸了水,她犹豫再三,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烟攸宁。听到烟攸宁这样说着,她半跪下来,将烟攸宁打横抱在身前。
烟攸宁顺势抱住她的脖颈,这让黎蓁能够分出手来提着轮椅,一步一步向马路走去。
两个人的距离太过接近,烟攸宁的鼻息蹭着黎蓁的侧脸,她这时候才发现,黎蓁其实比自己要矮上许多。
这样一个娇小的身躯,抱着自己深一脚、浅一脚地踩在沙滩上,似乎下一脚就要站不稳,却始终坚定地向前走。
她究竟是谁?
烟攸宁满腹疑惑,却隻皱着眉,紧紧盯着黎蓁的眼睛。
她额前的刘海偏长,透过发丝,烟攸宁得以看见她的眼睛。
那是一双十分寻常的棕色眼睛,和她见过的绝大多数人一模一样,没有任何不同,像是丢进海中的一滴水。
“坐好。”烟攸宁神游之际,黎蓁已经背着她走到了马路上,稳稳当当地将烟攸宁放在轮椅上。
她的手悬停在半空,似乎想要说些什么,最后还是没有选择开口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,拘谨地站在一旁。
烟攸宁这时候才发觉她的外套扣子少了一颗,或许是方才自己在水里挣扎的时候不小心把它碰掉的。
想到这个可能,烟攸宁曲着手指抵唇,轻咳了两声:“你的衣服算了。你,跟我回去。”
她原本想把人的衣服要过来,将扣子补好再还回去。可这么冷的夜,这个人没有外套怕是要冻着了。
“可以吗?”黎蓁问。
烟攸宁偷瞥了她一眼,发觉黎蓁眼睛一瞬间突然亮了起来,正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。
如果黎蓁是小狗,此刻恐怕正因为主人的一句话在欣喜地摇尾巴。
受伤以后,身体上的残缺给烟攸宁带来自卑感,她不喜欢别人这样盯着自己不放,那些人总是盯着自己的腿,或悲痛、或惋惜,她讨厌那种被怜悯的感觉,也厌恶会留意他人目光的自己。
可黎蓁不一样,烟攸宁完全没有在她身上体会到一丝一毫的情绪,她只是看着烟攸宁,眼里只是她,只有她。
这种陌生的情绪,叫她心里百转千回。
烟攸宁无法描述这种感觉,隻好嘴硬道:“你不愿意就算了。”
黎蓁急切地说:“我愿意!”
说完,她像是有些害怕吓到烟攸宁,半蹲在她的轮椅旁,小声道:“我愿意。”
烟花合时宜地从黎蓁身后的天空炸开,点点星火碎在天边,为漆黑的天空挂上两个月亮。
散落的烟灰落在烟攸宁头顶,她再次打了个喷嚏,说:“走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