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息,两息,三息……周围混乱乍起时,她双耳里咚地一声,掉进如渊深水里,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。
黑暗里没有想象中被抽刑的疼,除了冷,便隻感觉整个胸腔像被巨石迎面砸过,五脏六腑颠倒错乱,痛得她像是被人把骨头一节节给拆了重装。
即便骨头被拆了重装,身上的痛不轻反重,又冷又疼。
水图南被困在这片漆黑之中,漫无目的地飘浮好久,又漫无目的地游了好久,却怎么也游不出去。
她游啊,游啊,游啊,游得筋疲力竭,游得绝望崩溃,她歇斯底里嘶喊呼救,不仅没得到任何回应,还被苦涩浓黑的海水灌了满嘴,不停咳嗽。
呛咳耗尽她胸腔里最后一丝气,冰冷的鸿渊深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,挤压进她的身体,挤进她的骨缝,似乎要彻底把她一寸寸给捏碎,碎成齑粉,尸骨无存。
最后一缕神魂即将被挤压出身躯时,她感觉身体忽然变得轻飘飘,所有的疼痛消失不见,人变得很轻快,眼前明光洒落,头顶上方落下条白灿灿的路,通往某个温暖柔软的地方。
走吧,只要踏上去,就能脱离这般苦海,只要踏上去,从此再也不会有任何痛苦加身。
漆黑中的光束有着天然的吸引力,水图南不由自主向它靠过去,她伸出手,光路上有白灿灿的小光蝶围着她指尖飞舞,给她带来了与这凄冷深寒截然相反的,温暖和明媚的触感,真好。
轮廓模糊的光蝶似乎也感受到了水图南的喜爱,飞舞得更加卖力,吸引着水图南迈上光束延伸出来的梯阶。
只是,她才迈上去一隻脚,忽一股极大的力气攥住她的手腕,轻飘飘的躯体跟着被阻拦住。
更加渺远的上方传来道似有若无的呢喃,带着模糊的哭腔,熟悉又陌生:
“你走了,我怎么办?”
水图南逐渐模糊的意识猛然一振,是啊,她想,倘我就此消失,于霁尘找不到我该怎么办?
于霁尘那个人啊,虽然看起来面相和气,但性格强得不行,骨子里压着睚眦必报的计较,若是找不到人,于霁尘不会善罢甘休的。
“我不能就这么走掉。”
水图南这样想着,轻飘无力的手指不舍地点了点上下飞舞的小光蝶,站在光阶的尾端问它们:“我家里有人在等我回去呢,你们能不能送我回家?”
光蝶振翅翻飞,从光束里引出越来越多的模糊的小光团,它们原地徘徊须臾,先后脱离光阶,欢快地朝着与光阶截然相反的方向飞去……
“稳住了稳住了!”小医女从厢房衝出来,差点被门槛绊个大马趴,一头扎进门外人的怀里,拽着对方手臂站稳:“情况稳住了,师父说你可以进去啦!”
少女话音未落,面前人影一闪,便进了屋里。少女还没来得及转身跟进去,便被焦急等候在门外的其余人哗啦围住。
“好了是吗?”
“救回来了对吧!”
“你要去熬药么?我这里有生血补气的好药材,你随便用!”
“我这里也有,人参燕窝阿胶随便造!不够就说!”
“还有什么需要的,你隻管吱声,我们保证给你弄来!”
“……”
众人七嘴八舌,少女被拽着问得头昏,压根没有开口回答的机会。
她心里纳闷儿,屋里那个女子不过是心口挨了一刀,因为失血有些多,所以看着特别凶险,但有她师父亲自出手,至少可保住性命,最多遭点罪,不晓得这帮飞翎卫在紧张个什么劲。
她跟着师父在幽北军时,那些沙场上下来的官兵,大多是断胳膊断腿开膛破肚的,哪个不和屋里那女子一样凶险?
几年前,幽北嗣王的脖子还被敌人用三棱锜【1】给开了条口子呢,命都差点保不住,也没见人家和这些大邑京里的大人一样,紧张成这副模样。
厢房里,于霁尘轻手轻脚进来时,老姚正不紧不慢在收拾药箱。
察觉有人进来,老姚掀起眼皮看她一眼,又看一眼,低声解释:“不是故意要撵你出去的,你知的,我听不得人在耳边哭,倘知道你会掉眼泪,起开始就不让你跟进来。”
说着又掀过来一眼,硬着嘴低声说软话:“几年前,你让人捅穿肚子时,也没见掉一滴眼泪,这会儿刀子扎在别人身上,倒是把你疼得泪眼汪汪,怪不得嗣王非要我这把老骨头,不眠不休地从奉鹿快车奔来京,原来是料准了你这里要出事。”
她笑着摇头,最后总结:“好了,这回我记下了,水老板就是你霍千山的命喏。”
啧,千山离开江宁后,一切表现均正常,这几年大家愣是没看出来半点猫腻,不得不说,千山对水图南的心思,藏的还挺深。
“哎,”想到这里,收拾好东西的老姚问:“若是这回,水老板没主动从江宁找过来,你心里那点事,是不是就会藏一辈子?”
于霁尘离开江宁后,重新回到北方活动,在塞北草原和奉鹿之间往来奔忙时,仿佛把水图南以及那段经历彻底遗忘。
可是,没有人知道,她是在刻意回避和江宁有关的所有事情,不然所有的假装会瞬间分崩离析。
没人知道,每当结束一场奔忙的生意,结束一场热闹的庆祝,夜深人静时,于霁尘都会不受控制地想起水图南。
她会想,水图南在做什么呢?最近过得开心么?有没有……在忙碌之余,偶尔想起过她?